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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里米・里夫金:为没有污染的世界构想“支柱”
9月3日晚，《经济参考报》记者电话采访了身在华盛顿的里夫金。这位第三次工业革命倡导者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回答问题之前，我想先介绍一下背景。我们必须了解第三次工业革命是什么、以及作用是什么。这也是我此行去中国的主要目的之一。”
在电话采访中记者注意到，里夫金最近对第三次工业革命五大支柱构建、新能源之于未来经济的功能、中国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的处境和作为等问题有了更多更清晰的思考。
里夫金像前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一样强调，五大支柱将融合“大数据”、全球能源、3D打印技术等，从而极大地提高生产力，并将消除污染。里夫金预期，在未来25至30年间，中国完全有可能建立一个提高生产率、消除污染、发展可持续经济的平台。
五大支柱是一个完整的系统
如果对生产力做一个因素分析，机器、资本、工作业绩只占了全部生产力的40%。其他60%在于动态效率，在于工作时需要用多少能源。当你在谈论提高效率的时候，你就是在谈论可持续性、创造性。
囊括了里夫金思想的《第三次工业革命》一书详细介绍了他对新工业革命的支撑体系。他说，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集中在通信、电力、石油、汽车、燃气管道、道路系统、民用建筑等等。第三次工业革命将提供新技术和新基础设施。现在中国有很多人在讨论可再生能源、因特网、“大数据”、3D打印，但它们都是一个技术平台的一部分。
“我们上次谈到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五大支柱。当你把这五大支柱放在一起，它们就是一个单一的平台。如果你试图把它们分隔开来，那就失去了整个概念的意义。它们是统一的基础设施，并能极大地提高生产力，这是最大的意义。”里夫金说。
里夫金这样介绍五大支柱：
支柱一，向可再生能源转型;
支柱二，将每一幢建筑转化为微型发电厂，以便就地收集可再生能源;
支柱三，在每一幢建筑物以及基础设施中使用氢气和其他储存技术，以存储间歇式能源;
支柱四，利用能源互联网技术将电力网转化为能源共享网络，这一共享网络的工作原理类似于互联网;
支柱五，将运输工具转向插电式以及燃料电池动力车，这种电动车所需的电可以通过共享电网平台进行买卖。
在电话采访中记者注意到，最近里夫金对于能源效率对生产力的作用有了更清晰的思考。他说，如果对生产力做一个因素分析，机器、资本、工作业绩只占了全部生产力的40%。其他60%在于动态效率，在于工作时需要用多少能源。当你在谈论提高效率的时候，你就是在谈论可持续性、创造性。中国希望开始一个21世纪经济增长的发展计划，而经济增长的关键在于生产力的提高。里夫金介绍说，工业生产率的80%来自于能源效率，这存在于整个价值链当中，包括产品、资料、供应链等等，所以这就把互联网、新能源、大数据、3D打印等集中在一起。
里夫金表示，现在我们面临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契机，中国将能够把农村地区、城市地区等所有地区都在同一个基础设施系统里联结起来。五大支柱时刻持续着收集“大数据”，如能源流动、交通模式、装配生产线、销售渠道、消费者选择等等。利用大数据，可以创造新的分析和计算方法，以此分析能源需求、鉴定能源效率，并据此设置自动体系，从而持续地提高生产率。五大支柱是历史上第一个智能基础设施架构，每个政府、每个企业、每个社区、每个家庭都将时刻收集到 “大数据”，而大数据可以使你创建新的应用程序，以此梳理数据分析、创建新的计算方法，从而在自动化程序中极大地提高效率和生产力。如果能明白这一点，中国将有机会引领第三次工业革命;如果不明白这一点，那就没有可能。
“之前我提到，欧盟在2007年正式认可了第三次工业革命五大支柱作为一种发展计划的概念。”里夫金表示，欧盟委员会和欧盟成员国都致力于发展这一计划。有些地方发展得快，有些地方发展得慢。德国是发展最好的，其次是丹麦和其他国家。中国有领先的机遇，因为中国拥有便利的基础设施和丰富的可再生能源资源。中国就是新能源领域的沙特阿拉伯，拥有世界上最丰富的太阳能、风能和其他新能源，但却没有为自身利用。
3D打印会使边际成本接近于零
第三次工业革命能做什么?就是能通过新的基础设施将边际成本降至接近于零。这就是关键问题。
对于全球正在关注的3D打印，里夫金也认为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题中之意。他的一个结论是，有了3D打印机，加上开放的资源，这意味着可以以非常低的成本打印出一个产品，边际成本接近于零。3D打印机将利用多种再生塑料、金属甚至纸张等材料来打印3D产品，而这些材料都非常廉价。如果将其加入五大支柱，将能实现“即插即用”，只需要用传统制造业十分之一的材料就可以生产产品，并可以对其进行层层改进。
里夫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如果把3D打印作为新的制造模式，再加上遍布全中国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基础设施，就可以做到“即插即用”。对于互联网来说，最开始建立网络需要成本，但是在网络上发送信息几乎没有成本。这就是边际成本接近于零的概念。这就是为什么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创造自己的娱乐活动、信息、视频音频文件等等，他们将此发布至网络，供所有人观看，而这几乎没有成本，只需要买电脑、手机或其他电子设备就行。第三次工业革命能做什么?就是能通过新的基础设施将边际成本降至接近于零。这就是关键问题。
里夫金进一步解释说，你可以利用再生材料制造产品，可以把风扇融化了再制成其他产品，因此打印用的材料几乎是免费的。尽管你需要为技术付费，但 3D打印机、材料都会越来越便宜。目前技术仍不便宜，但也会越来越便宜。可再生能源也是如此。比如在楼顶安装一个太阳能电池板需要花钱，但一旦安装完毕，每单位新增能源本身是几乎免费的。你不需要向太阳付费，只需要为技术付费。但技术会越来越便宜，可再生能源以及3D打印材料都将实现边际成本接近于零。这将在未来20年内发生。
希望中国在25年内完成转型
所以对于中国来说，应该深思熟虑，在拥有一些旧技术和旧能源的同时，在未来30年完成向新阶段的转型。
里夫金一个坚定的预期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将消除所有碳燃料带来的污染。他分析说，采用了这个新模式，25到30年后，人们将看不到太多污染，气候变化问题也将得到解决。可能还会有水污染或其他问题，但不会有化石燃料带来的污染。
里夫金说，德国现在走出依靠化石燃料和核能的阶段，将在30年内进入后碳时代。为什么中国不能呢?现在中国政府面临的问题就是中国能否取得像德国一样的成就，而里夫金认为这是可以实现的。此外，里夫金的组织正在为法国的老工业区制定一个10万字的总体规划。这份历时30年的计划将在10月份宣布，每年投资50亿欧元，投资期为25年。这只是法国的一个区域。所以整个欧洲正在前进，而德国是领导者。
但在美国，除去西海岸的加利福尼亚州，大部分能源模式还处于20世纪，在加拿大也一样。里夫金认为，如果不快速行动起来，这些国家25年后将落于第二梯队，不会成为引领潮流的国家。
里夫金说，英国引领了第一次工业革命，推进了煤炭的使用并创造了日不落帝国。美国引领了第二次工业革命，推进了石油、汽车的使用。中国将有机会通过因特网和可再生能源引领第三次工业革命，将极大地提高生产力并推动迈入后碳时代的步伐。但中国必须现在就做出选择。因为目前，中国的建筑、城市、发展区域都还停留在第二次工业革命阶段。中国必须快速行动起来。
目前，中国政府以及中国科研领域、学术领域、商业领域都在大范围地讨论第三次工业革命这一话题。在有些国家可以进行接近零边际成本的能源生产时，中国仍处于煤炭、天然气和核能时代，这些能源不但费用越来越高，而且对环境造成了污染。脱离第二次工业革命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政府和企业必须谨慎、深思熟虑并立即付诸行动。每个公司、每个地方政府都要发展五大支柱的新技术和新能源，以便在25年内完成转型。
“我的国家在19世纪90年代开始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当时第二次工业革命和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同时存在的，这一状况一致持续到20世纪40至50 年代。那些在40年间完成转型的公司存活了下来，其他公司则破产了。所以对于中国来说，应该深思熟虑，在拥有一些旧技术和旧能源的同时，在未来30年完成向新阶段的转型。”里夫金表示。
中国正在为其他国家生产绿色能源
里夫金在电话中不无惋惜地对记者表示，“关于中国很讽刺的一点是，中国现在正在为其他国家走进第三次工业革命而生产绿色能源。”
里夫金说，中国在太阳能、风能生产技术方面具有领先地位。中国将这些技术传至其他国家，但在本国却没有使用。中国目前使用的能源中只有0 .2%是可再生能源，主要还是煤炭，在整个20世纪中造成极大的污染以及气候变化，并且价格越来越贵。讽刺的是，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中国可能成为21世纪的领导者，但当你纵观全中国的这些新建筑和新城市，它们不是中国的未来。它们都是20世纪的产物，因为它们都依赖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而这一基础设施正在走向没落。中国一方面在建造没落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基础设施，另一方面又把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科技成果传至世界上所有其他国家，使得他们能进入下一阶段。这不合理。
中国只是把技术传至其他各地，本国却没有好好利用。比如太阳能和风能。中国是目前全世界最大的太阳能和风能生产国，但本国只有不到1%的能源为可再生能源。中国把技术传至其他各国，使得他们降低成本、提高生产率，而自己却在使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旧技术。所以，中国需要问问自己，20年后希望发展成什么样?
里夫金以为，中国可以看看德国。默克尔总理任职期间，里夫金与她开始开展合作。德国目前已全面开展五大支柱建设工作，第一支柱，目前德国25% 的电力来自于绿色能源，在2020年前这一数字将达到35%。第二支柱，德国100万栋建筑进行了改造，使其生产绿色能源。第三支柱，他们用氢和其他存储技术。第四支柱，德国电信正和德国政府展开合作，对能源互联网进行测试。第五支柱，戴姆勒公司和其他公司正在为这场基础设施革命提供运输工具。
“我很高兴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读了我的书《第三次工业革命》，他说已经呼吁政府开始思考这本书中探讨的主题，这是非常积极的信号。我知道中国对第三次工业革命有比较大的讨论。”里夫金表示。
如果仍然维持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能源、技术和制造模式，中国就无法前进，而沦为成为第二次工业革命最后阶段的受害者。但是，如果中国能在未来25 年内深思熟虑、谨慎行动、快速地从第二次工业革命过渡到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国将能引导世界进入生产率得到极大提高的后碳时代，中国也能在解决污染问题以及气候变化问题。
欠发达地区会进展更快
中国目前真正应该关注的是国内的欠发达地区。可以建造节能建筑，建立小型电网，并将其与主要电网相连接。而这一切的成本将大大下降，因为是从零开始。
里夫金是第三次工业革命咨询团队的主席，团队成员包括许多全球规模最大的公司、财富500强公司，主要有科技公司、建筑公司、电力公司等等，他们都在研究第三次工业革命。里夫金表示，并不是说各国马上就能走出第二次工业革命，但是必须现在就开始着手。
他们的研究结果提出，第三次工业革命在欠发达地区将会进展更快，原因就在于它原本没有基础设施，一切都是从头开始。这就好比，翻新原有的旧楼会很贵且很费时，但如果直接建造新楼就会更快且更便宜。
据里夫金介绍，目前，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已经认可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五大支柱，作为一种新的发展模式。里夫金曾和该组织燃料和能源部门的负责人会过面，这位负责人甚至鼓励在新兴国家推进第三次工业革命五大支柱的建设。原因正如里夫金在书里提到的，可以快速推动许多小型电网的建设并将其联结起来。数千家公司正在进入非洲南部、印度农村地区，在楼顶安装太阳能电池板，并建立楼房之间的联系，创造小型电网。目前这些地区没有电力，但是在未来5年、10 年内，人们将能看到那些地区的人利用这些小型电网发电。这正在成为现实。
里夫金说，中国也可以这么做。换句话说，中国目前真正应该关注的是国内的欠发达地区。可以建造节能建筑，建立小型电网，并将其与主要电网相连接。而这一切的成本将大大下降，因为是从零开始。所以，如果这种发展模式在非洲、印度等贫困地区发展顺利，那么中国可能会进展更快，因为中国有技术。
中国需要一个总体规划
中央政府应该为转型制定一个总体规划，设定目标并制定规则。然后，应该赋予地方政府根据中央规划制定地方计划的权力。
谈到对中国的建议，里夫金说，“我认为中国首先要有一个总体规划。这个规划应包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两部分。中央政府应该为未来25到40年推动第三次工业革命制定一个总规划，欧盟的经验也是如此。中央政府应该为转型制定一个总体规划，设定目标并制定规则。然后，应该赋予地方政府根据中央规划制定地方计划的权力。”
里夫金说，如果在未来几年内没有立刻启动这一进程，而是继续利用20世纪的旧能源、旧技术，大量投资建设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基础设施，那么2年、 5年、10年之后，向21世纪新技术的转型将变得更难，所以必须迎难而上启动这一进程。中国能够应对这种挑战，因为中国有引领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潜力，就像英国和美国分别在19、20世纪引领前两次工业革命一样。
里夫金列出了中国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的需要创造的相关条件。他说，中国目前旨在太阳能和风能方面具有领先优势，接下来首先应该在其他可再生能源领域也占据领导地位;其次在其他五大支柱中也应该引领新潮流;第三，中国应该在储藏能源方面引领世界。从氢能源到太阳能电池，迫切需要中国开发出高效、便宜的技术来储藏能源。第四，需要顶尖的IT、电气人才和通讯专家来研究如何把中国的能源传输至能源互联网。第五，需要自动化和运输人才研发自动高效的能源输送方法。
里夫金以为，中国有太多相互冲突的利益体，每个国家都是如此，新旧发展模式之间、新旧政治思维之间彼此冲突。必须要确保旧式工业有足够动力发展成新型工业。中央政府必须激励旧式工业，让他们稳妥地迈入第三次工业革命，这是一次政治挑战。
里夫金不无兴奋地对记者表示，“中国也可以阔步向前，或许中国和欧洲可以建立密切的协调合作。如果中欧之间的贸易往来更多，他们将领先于世界。所以我期待着欧亚合作。”他说，对于中欧来说，加强贸易纽带是符合双方利益的。双方可以携手合作，优势互补。中欧之间不是竞争关系，而是互利共赢关系。中国具有充分潜力引领这一进程。中国具有强烈的雄心和意愿引领世界进入新时代。里夫金强调，中国飞速发展的成果惊人，但中国必须确保有充分能力建立一种新的模式——— 21世纪的模式。
里夫金预期，中国能够引领世界，因为中国已经在太阳能和风能领域居于领先地位。应该继续探索，把这些新技术引入每家每户。他说，为什么现在只是应用于大公司、大建筑呢?你们有技术，你们在太阳能和风能生产领域是第一大国。技术已经具备了，你们需要在政治层面进行规划。
他最后说，“我对中国充满希望。因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一直强调和谐，人和人之间的和谐，人和自然的和谐，这一点非常睿智。这与西方强调开发利用的传统不同。这是你们的文化遗产，这能让你们成为新经济模式的领导者。你们应该好好运用这一点，这是你们最强大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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