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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问责的灾难 四川岷江电解锰厂污染事件调查

201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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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9日的事故现场,挖掘机正在将山上冲出的尾矿渣清除。

  7月21日,岷江电解锰厂因山体爆发特大泥石流,冲击尾矿坝,最终造成溃坝。

  3万方带有金属锰的尾矿被卷走近1万方,冲入岷江,造成下游支流涪江污染,沿岸绵阳大面积停水。

  环境部门、地质部门、专家、领导和与之有关的建设方,在几天之内聚集到现场。

  除了天灾,谁是罪魁祸首,成了悬而未决的问题。

  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责任进行有效的申辩,所有人也似乎在维护着一个大局的关系,环保与地质勘察、电解锰厂老板与职工,乡政府与村民――他们重提5・12地震是天灾,甚至,远在30年前松潘大地震也被重新提起。

  然而他们又在抱怨,环保资金不足,勘察报批牵制,厂方生产受限,在这些题目里,都存在无法问责的委屈,但却又是无法被解决的难题。

  溃坝

  矿山开采似乎是一个不常被提到的话题。采访中,锰矿的位置和具体开采的数量被不断模糊化。这个“好像不存在的锰矿”,却在电解锰厂下游的榨房村变得清晰,在村子里,大多数年轻劳动力都从事锰矿采集工作,而少数一部分人则在电解锰厂上班。

  余贵斌只是感觉天气有些闷热,除此之外,灾难来到之前的小河乡和往常一样平静。

  他是这个乡的党委副书记,早年还做过税务方面的工作。这虽然让他远离田地,但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对天气的细小变化都极为敏感。

  他曾预感到要出事。

  然后就是21日晚间,一场暴雨引发的泥石流印证了余贵斌的预感。接下来是通知县政府、动员一切力量转移下游村民。泥石流势不可挡,夹杂着石块前行,并最终将山上一个直径6米的涵洞堵塞。那是岷山电解锰厂的导流洞,负责将山上的水倒出掩埋尾矿渣的坝体。这个号称能容纳500年一遇洪水和泥石流的涵洞,平时只有碗口大小的水从里面流出。

  但那晚,洞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接下来,泥石流漫过挡水坝,入侵存放尾矿的坝体,很快,坝体被击穿――含有金属锰的尾矿渣掺和从上游冲击下来的泥土,像无法被摧毁的终结者,在暴雨中掩埋了农田,蔓延过岷江,直抵对岸的公路。交通随之阻断。

  有毒尾矿渣的江水顺势而流,下游的涪江随之遭受污染。备受牵连的是绵阳市,毒水和大面积停水造成的恐慌情绪蔓延开,蝴蝶效应般的影响,呈现在超市瓶装水被抢购一空,价格开始上涨。污染源头的岷江电解锰厂,老板谢才坤在2004年通过公开拍卖获得经营权,将厂子由国营改制为私营。虽然是民营企业,但谢才坤对厂子的投资仍然得到不少帮助,银行贷款和个人融资是主要的资金来源,这家厂子也得到了所在地小河乡的支持――作为松潘县唯一的工矿企业,其为当地 3000户居民,解决了近300人的就业岗位。余贵斌是看好这家工矿厂的,虽然现在它带来的麻烦远比解决的问题要多,但同样,“如果停产就会有不少人没饭碗。”

  它还是全国最早的电解锰企业。厂里的媒体接待室里,大幅的奖状挂在墙上,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现在,这个年产9000吨的“最早电解锰”的企业在全国年产80万吨的产量面前,却变得微乎其微。

  谢才坤计划扩大生产,是2010年。那时他雄心勃勃计划投资一亿元替换厂里的设备,增设来自加拿大的污水处理厂,对这个曾经辉煌的电解锰厂来说,如今并不使他满意,况且,厂子建设的山区,勘出可开采的锰矿相当丰富,几乎为岷江电解锰厂省去了原料运输的成本。

  但矿山开采似乎是一个不常被提到的话题。采访中,锰矿的位置和具体开采的数量被不断模糊化。这个“好像不存在的锰矿”,却在电解锰厂下游的榨房村变得清晰,在村子里,大多数年轻劳动力都从事锰矿采集工作,而少数一部分人则在电解锰厂上班。

  矿里要求年轻劳动力,这项看似危险的工作,和厂里比起来,也算收入颇丰――一个电解锰厂的工人每月能拿到2100元的收入,而一个矿工,半年即可赚到厂里工人一年的收入。

  矿主属于一个叫袁登权的人所有。在村民的描述中,他是小河乡的有钱人,有人质疑矿主袁登权参与了电解锰厂的投资。但对于这样的“兄弟关系”,谢才坤不予回答。除此之外,关于矿的任何消息,都以“不知道”来回答。而同样的“不知道”,还来自于电解锰的安全生产,而在厂内的一份“岷江电解锰厂事故统计表”中显示,2010年元月到7月间,厂内发生事故共30起,重伤1人,轻伤29人。

  至于锰矿开采的安全,得到回答依然是“不知道”。无法证实开矿的具体位置,也无法判断矿场是否对山体松动有影响,问责在这里中断,不是没有答案,而是含糊得无法继续判断。

  一直在事故现场抢险的谢才坤回到办公室,面对媒体的种种追问,说:“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制造的紧张气氛。”

  审批

  但在国土资源局地质灾害评定审批环节中,只要不占用已购买地块之外的土地,扩建则不需要再经过勘测审批。王智恩对此的解释是:“新建一个项目就必须做地质上的勘察,但是扩建就不用重新做勘察。”

  灾难的开始就是这样,充满了种种的不确定和未知,任何一个小的细节都能成为它前兆的预测;但灾难之后,被考量的责任,却出乎意外地确定――没有人为,全怪老天。

  这是和谐的乡村――小河乡,地处四川省松潘县,夹在岷山山脉地震带的群山之中。它和外界提及自己的名气,通常有两种:靠近著名的松潘县黄龙景区,自然风光极其绚丽;另外一个,则是1976年里氏7.2级的松潘大地震,那场浩劫中,小河乡正是震中。

  那次地震的情形,如今只存留于乡里老者的记忆中。年轻的人们对自然灾害的认识,多停留在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虽然那次小河乡并没有人员伤亡,仅仅是建筑受损,但三十年里两次大地震的侵袭,让这里植被覆盖完善的山体,或多或少出现了内部结构的松动。

  这之前的2004年,因紫坪铺工程搬迁的岷江电解锰厂来到小河乡。厂方选择了一处两山呈夹角的开阔高地,因为这里方便建设存放尾矿渣的大坝,为了防止尾矿泄漏对下面的岷江造成污染,在尾矿存放地带的上方,依此又建了拦水坝和导流涵洞――尾矿渣经过干燥压缩继而填埋,在上面覆盖了1.5米的土层防止雨水渗漏,而上游极少发生的泥石流又可通过涵洞导出――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瑕,岷江电解锰厂像一个被全副武装,却又冥冥中受到眷顾的孩子一般,在其后的经营中,除了汶川地震,几乎没有受到一起天灾的冲击。

  在7月29日的救灾现场,岷山电解锰厂安全的证据被官员拿出。松潘县国土资源局拿出地质灾害评估和土地占用手续。副局长王智恩坚信“手续没问题”。2004年,松潘县国土资源局对岷山电解锰厂的选址地点进行过考察,对建设拦水坝处的两条山沟评定结果是--历史上洪水和泥石流从来没有,地方相对稳定。

  在国土资源局的统计中,松潘县每年发生泥石流二三十起,但数字并不具体,王智恩说这是“不完全统计”。而即便泥石流发生,除了对灾害地段百姓生命造成影响外,小型泥石流均由辖区内的政府自行解决。

  “仅仅需要上报就行。”王智恩说。

  这似乎是个简化程序的设定。但在副局长王智恩上任的2005年后,没有一起上报事故,他自己说:“之前也没有。”

  虽然一切看似正常,但汶川地震还是成为一个转折。地震之后,松潘县开始搞工程治理,国土资源局以200万以上的治理经费为界,划分58处重大灾害治理范围,并建立了多个地质勘测点,在王智恩提供的数据中,每个监测点投入一两千元,用于检测工人的工资。

  一切都随着那场地震而变化,岷江电解锰厂在恢复生产后,于2010年计划将年产值9000吨提升至24000吨,而产能的提升势必带来厂区的扩建,对于在地震中已经松动的山体,扩建的可能成为问题。

  但在国土资源局地质灾害评定审批环节中,只要不占用已购买地块之外的土地,扩建则不需要再经过勘测审批。王智恩对此的解释是:“新建一个项目就必须做地质上的勘察,但是扩建就不用重新做勘察。”

  实际上,5・12地震后,岷江电解锰厂的另建项目是二号坝工程――这个存放尾矿的坝体,在建设之初上报了松潘县政府,并得到了“原则上”的土地预审许可,这就让厂方可以边建设边报批,“灾后重建有一个边建边报的措施,这是国家给的。”王智恩说。

  在松潘,岷江电解锰厂是唯一一家工矿企业。这个依靠旅游为经济命脉的四川大县,在2009年全县生产总值达到7亿人民币,虽然电解锰厂每年的利税为 1000万,但比起当地的旅游经济,算是微乎其微,而对于一个名胜风景县,电解锰厂则像一个定时炸弹般,随时可能带来隐患。

  环评

  在7月21日溃坝当天,松潘县环保局按照阿坝州的要求提取了水样,但是由于道路冲毁,水样并没有送过去,而阿坝州的监测组,同样没有水样现场化验的能力,等一切准备好,水样送到实验室再得出结果,已经是23日了。

  引燃炸弹的,最终还是泥石流,在救灾现场,不可预计的天灾被无数次提及。

  7月29日,2号坝的缺口还在修补。松潘县环保局局长张友魁从现场下来,坐在混乱不堪的接待室,环评的问题摆在他面前,张友魁的回答很简单:“电解锰厂2003年通过环保局环境审批,手续是完整的。”

  这和国资局的回答几乎相同,两个建厂最为重要的审批,一个是没问题,另一个完整。

  但环评的拐点依然出现在5・12地震,那之后,岷江电解锰厂成为灾后重点重建项目,必须重新进行环境评估。但速度取代了一切,重建和开工成为执行力的标准,于是绿色通道被架设起来,边建边批在环保部门再一次被提起。

  “国家要求的比较紧,是边建边批,所以说到目前为止,没有投产之前,它的环评目前还在报批,本身也没有全部完工。”张友魁说。

  依然在批复的工程是去年才投入使用的2号尾矿坝,在环保部的解释中,目前还属于“试运行”阶段,没有通过验收。“也就是说新渣场建完后,从我们环保的角度,有验收的过程,这个过程中,经过我们环保部门批准,一定的时期过后,再进行验收。”

  在环保部的检测中,岷江电解锰厂从未发生过尾矿污染的情况。在2号尾矿坝建立后,厂方封闭了一号渣场,并在上面搭建了新的建筑设施。从环保角度讲,松潘县环保局会经常对电解锰厂进行例行检查,并对查出的问题记录在案,要求厂方进行整改。

  但实际上,在这次泥石流导致的尾矿泄露之前,环保部门记录上电解锰厂从未被提出没有整改。如果抛开灾难的层面,松潘县环保局显得有些过于年轻,它的简历只能上溯到2007年,那一年,松潘县环保局刚刚设立。

  张友魁在那一年调任为松潘县环保局局长,成为阿坝州13个县的环保局局长之一。实际上,这13个环保局,也都是在2007年统一成立的。在此之前,各县的环保局统一归建设规划环保部门管,并没有独立性。

  而现在,环保局有了监测的权利,却因没有监测实力而在环保监测上捉襟见肘。张友魁的环保局有10个工作人员,却完全没有检验的资质。“我们没有监测站,自身不具备监测条件,所以我们日常监测发现有问题,只能取样。”

  对于松潘县仅有的一家工矿厂,张友魁的检测重点还在于其产生的污水和矿渣是否偷排入涪江,但饶有意味的是,监测工作只能通过肉眼观察,而非提取水质进行化验。“比如六甲铬,这是生产过程中产生的一个固体废物,这种废物要专门储存,送到专门的处理单位处理掉,因为本身就有毒。从事故发生到现在为止,需要州环境监测站派出的应急监测队过来做监测,但是我们这里设备人员什么都没有,而六甲铬是没有监测出来的。”

  在7月21日溃坝当天,松潘县环保局按照阿坝州的要求提取了水样,但是由于道路冲毁,水样并没有送过去,而阿坝州的监测组,同样没有水样现场化验的能力,等一切准备好,水样送到实验室再得出结果,已经是23日了。

  张友魁说,西部地区最简单的3级监测站,资金的投入在300万左右,而其他的人员配置、资质培训仍是很大的缺口。他说:“2008年后,房子建好了,缺设备缺人,这个跟山区的发展状况、财政有关系。”

  尾声:

  7月21日晚7时,岷江电解锰厂安全员刘应发在厂区一号坝值班,暴雨中,他听见泥石流可怕的嘶吼声,随即和工友狂奔下山通知厂区员工进行转移,一切安排好后,魂飞魄散的他瘫倒在地。

  9天之内,抢险与问责同时展开。

  7月29日,对岷江电解锰厂污染事故的判定结果出来后,在召开的会议上,事故被定义为“百年不遇的泥石流衍生的次生灾害”。

  没有人为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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