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血铅事件调查：十年造就一名企 三年毁掉一家园

　　从凤翔县城，乘当地中巴车，向西南方向，大约半个小时就驶入了长青镇辖区，在临近一处谷地远远就能看到一片偌大的厂区，近十根高耸的烟囱分布其中，“东岭集团中国五百强企业” 11个巨型的红底白字非常醒目，密密麻麻的农舍遍布厂区周边，这就是“凤翔血铅事件”的核爆中心——东岭集团位于凤翔长青的冶炼厂区。

　　厂区南侧的两根烟囱冒着浓浓的白烟，“在平常，你会看到那些烟囱整天冒着或白或黑或黄的浓烟，我们已经很好几年没有看到过蓝天了!”36岁的马道口村村民王谦告诉记者。他家距离冶炼厂西南侧的围墙仅50米左右，而他们村还有比他家离厂区门口更近的住户，也就五六米的距离。

 

　　我曾是铅锌厂员工

　　45岁的梁永民是马道口村9组村民，一年前，因无法忍受铅毒危害，黯然辞去了东岭铅锌冶炼厂的工作，目前只能在外打工度日。据他介绍，自己当时的血铅含量超过500毫克/升，当时冶炼车间鼓风段24个工友，其中20人查出血铅含量超过400毫克/升，另外4人的铅含量则超过了600毫克/升，而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面对严重的铅超标威胁，迫使这个车间的许多工友选择离开，他就是其中之一。

　　梁永民说，他是去年7月2日在厂方的组织下进行的血铅体检，当时查出的铅含量是434毫克/升，在用了一段时间药后，于7月29进行了复查，结果降低到了400毫克/升，随后又开始上班，在11月11日再次体检后，就上升到了537毫克/升，但厂方拒绝给他们这些检测单据，为了在未来讨要说法，他从化验单上偷偷将这些数据抄了下来。

　　梁永民说，东岭上班期间，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显感觉不如以前，瞌睡多，饭量少，总是感觉非常劳累，记忆力也明显大不如以前，虽然在那里上班比在外打工好许多倍，在去年面对可怕的含铅量，他害怕了，最终辞去了工作。

　　“那里的大多数我都不认识了，估计现在留在(东岭)铅锌车间的老职工已不足1/3” 同为东岭原职工，孙家南头35岁村民孙军告诉记者，东岭厂的员工更迭不断，最有说服力的就是它们的招聘标准，2004年，厂子建起时，第一批招聘年龄要求是18—22岁，而且要求大专以上文凭，后来就逐渐放宽，现在这里的招聘条件是18—42岁，文凭放宽到了初中水平，但实际上你即使没文凭，只要能干动活都行。

　　据了解东岭冶炼厂内情的人士介绍，多年来这里在一线的员工在本地已经很难招到了，现在的员工大多来自外地，其中不乏云南、青海等省份。

 

　　铅锌冶炼不在建厂宣传范围

　　在长青采访的几日里，当地村民对东岭进住长青的“初衷”提出了很多疑问，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是这个企业在征用长地前，对于铅冶炼没有丝毫提及，这也成为如今村民要求东岭停产的主要原因。

　　梁忠孝老人至今保存着东岭厂用地拆迁公告、建厂宣传册等诸多原始资料。在长青镇人民政府于2003年8月27日发布的一则公告中，对东岭冶炼厂(一期)的厂区范围有非常清楚的描述：东至宝中铁路砖厂涵洞口，西至二马路以西50米，南至马道口村砖厂路以南60米，北至孙家南头学校前铁路涵洞口。

　　“在这个范围内，都是两个邻村的庄稼地，为了赶在预定时间内，(8月27日)腾出场地，政府以防洪救灾的名义从全县范围内募集上万群众，试图快速将这里的庄稼铲掉，但当时农户们对政府的行为非常抵触，当9月1日，全县不明真相的群众从四面八方赶到拆迁场地时，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宝中铁路在上午9点时被村民阻挡，导致一趟发往北京的空调客车被堵长达47分钟……”梁忠孝老人详细地回忆起发生在当年的那场闹剧。

　　“群众的反对是有根据的”，梁忠孝老人说，当时正值秋收季节，在延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地里的玉米就可以腾出，村民们希望秋收后再征地，另外，每亩玉米当时只赔付300元，许多人们都嫌少。在一切都还没有谈妥之际，而且打着防洪救灾的旗号，号召群众强行铲秋，发生冲突在情理当中，当天许多前来铲秋的群众在知道内情后，愤然离去。

　　记者在梁忠孝收集的东岭冶炼厂建厂前的宣传资料中看到，东岭项目包括30万吨锌冶炼、70万吨焦炭以及40万吨轧钢三个子项目。“然而在2006年中人们无意间发现了东岭开始炼铅了”梁忠孝一直关注冶炼企业产生污染的新闻报道，在他收藏的资料中，就包括了央视《焦点访谈》栏目在2005年9月19日的河南焦作一起炼铅厂对当地儿童及环境造成的铅污染事件，“没想到三四年后，同样的厄运降临在我们当地!”梁忠孝说。

　　面对突如其来的炼铅项目，当地老百姓多次向上级反应，但始终没能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重视，直至今次事发。

 

　　铅锌冶炼副产品 “阳极泥”每吨70万

　　在互联网上，记者搜索铅锌冶炼过程中的副产品“阳极泥”时，无意间搜到了一篇名叫“东岭人的财富密码”文章。其中详细介绍了东岭集团冶炼厂的“循环经济模式”，其中描述了铅锌冶炼背后的惊人秘密。

　　铅锌冶炼后产生的副产品——阳极泥，里面富集了金、银、汞、镉、铟等稀贵金属。东岭铅锌冶炼厂原职工梁永民告诉记者，“阳极泥”平日里很少见，在他供职的三年多时间里也就见过三四次搬运的场景。梁永民说，每次搬运那些东西时，都是五六位专职人员和数位保安护送，开始他并不理解，后来停工又没说，那就是阳极泥，每吨当时的市场价都在70万元以上。而铅锌冶炼过程中还有另外一种副产品叫“高镉锌”，从中可以提炼出镉，这种金属同样价值连城，但毒性非常大，东岭目前没有提炼这种金属的能力，所以一直外销……

　　后记：记者注意到东岭所倡导的“循环经济模式”，在百度搜索中，时任东岭冶炼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王军描述了这条产业链的“循环”过程：在铅锌冶炼过程中，聪明的东岭人将焦化厂产生的冶金焦拿来炼锌，并将炼焦产生的废气——煤气，净化后拿来做锌冶炼燃料。同时，炼锌过程中产生的低热值煤气，又被“还原”给焦化生产系统，成为焦化生产所需的锅炉燃料;炼锌产生的硫酸，也被输送到焦化生产系统制造硫铵;炼锌用过的工业废水，经处理后又用于熄焦，从而实现了废水零排放。

　　在它进驻长青的那本黄色封面的宣传资料中，也赫然写着：东岭项目是符合省市环评标准，按照世界一流水平进行规划和设计的，特别是在环保方面严格执行国家各个方面的环保标准，各个生产环节都进行环保技术改造和工艺创新，整个工程用于环保方面的投资达1.63亿元，是符合国家标准的高科技环保型花园式企业，不会对人民群众生产生活造成影响。

　　东岭是我陕西循环经济试点企业——陕西东岭集团的循环经济模式，被专家誉为民营企业节能减排的一个样板。

　　在一位东岭员工的培训笔记中有这样的记载：从2000年到2007年底是东岭历史上发展最快的时期，固定资产从1999年的5400多万元到2007年底，已达到60亿元;销售从6亿元上升到2007年底的138亿元，人员从1100多人增加到了12800多人……

　　看到这些昔日的辉煌，再看看矗立在长青镇那片曾经青山绿水的人口密集区，我们不能不反思“十年怎样造就了一个名企，而三年又怎样毁掉一片美好家园?”

　　马道口村九组村民梁忠孝多年来收集的有关东岭欺骗当地老百姓的原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