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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县医院开始扩张:在“半推半就”中推搡向前

2023.5.24

  “我们周边的县医院,因为新一轮规模扩张,现在连绩效发放,甚至发工资都难了。”

  今年4月的一场县医院院长论坛上,一位院长在发言中透露。

  三甲大医院扩张还未停止,县市一级医院的新扩张潮已至。

  翻看各省卫生健康领域的“十四五”规划,县医院“提标扩能”的字眼频频出现。在各地公布的重点工程项目清单中,县级医院的院区迁建、扩建、异地新建等工程也不在少数。

  在国家卫健委发布的《医疗机构设置规划指导原则(2021~2025年)》(以下简称《指导原则》)中,县办综合医院单体床位标准也从此前的500张,放宽到600~1000张。

  除了卫生领域的“宽政策”,还有县域发展的“高速车”。

  近几年的县域,新基建、新区开发不断,医院搬迁或建新院区,不仅是新区发展的民生门面,也是招商引资的一张名片。看起来宽敞明亮、高端气派的医院,一定程度成了县里展现民生条件的窗口。

  但对县医院来说,搬进新家、盖了新楼却是件苦乐自知的“喜事”。

  搬到“选址偏远”的新区,“居民未至、医院先行”,患者哪里来?医生愿不愿意来?医院一天天开着的灯、用掉的电,这些运营成本谁来付?长期被省市大三甲医院虹吸,患者流失严重,本就经营困难的县医院,再拖上新建的院区、新增的床位,岂不是颓势之中更添重担?

  甚至一些地方缺乏综合考量,新院区建设产生的债务,地方政府无力偿还,最终也会落到县医院头上。

  “突然塞给你一栋新楼,你接不接?接了之后怎么盘活?”中国县域卫生发展研究中心副秘书长刘峻经常跟县医院打交道,对县医院管理者的处境洞若观火。

  但有意思的是,有些县医院院长也嗅到了“不可能拒绝”的意味。毕竟周边的县城都在建,自己不建,更留不住患者。

  县医院的搬迁和扩建,就在这“半推半就”中推搡向前。

  烫手的新院区

  过去十多年,中国公立医院的规模一直在扩张。建新院区、分院区,增设更多床位,意味着更大的发展空间、更强的医疗服务能力,通常情况下,大家都是欢喜的。

  但如今,规模扩张这块“大饼”对很多县医院来说,闻着固然香,却也格外烫手。

  正如开头的县医院院长所忧虑的,因为扩建,一些医院连绩效、工资发放都成了问题。

  多位院长还透露,按早期规划,扩建或搬迁资金来自市县政府的拨款贷款,县医院只需要“拎包入住”。

  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华东某省一位县医院管理者抱怨,规划时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一旦抵押贷款资金链出现问题,医院将被迫为巨额基建成本“兜底”。

  另一位县医院分院区院长回忆,在上一轮院区扩张中,某县拿县医院资产做抵押,贷款建新院区,结果县里无法如期还款,医院被迫共担债务。那家县医院每个月前20天的收入都用作还债,给职工发工资奖金还要指望后10天的收入,“根本无法维持正常运转”。

  虽然公立医院负债扩建在政策层面被明确禁止,但实际负债扩建或扩建后负债的医院并不在少数。

  2021年3月,河南省睢县中医院被曝裁员数百人,负债高达10亿;同年7月,河南省省立医院(如今被郑大一附院接管)因拖欠招商银行贷款,被冻结存款5700多万元,并查封、扣押财产,与此同时,该院员工绩效工资也已拖欠数月……

  以上均源于医院举债建设后,由于经营压力无力偿还。

  这也给准备扩建的县医院敲响警钟,“虽然国家不允许医院向银行贷款扩建,但政府还不了,债务最终还是医院自己承担。”陕西省山阳县卫健局原副局长徐毓才表示。

  根据国家发改委《“十四五”优质高效医疗卫生服务体系建设实施方案》,对于县级医院提标扩能项目,单个项目中央预算内投资补助最高限额5000 万元。在这5000万之外,如果地方政府通过举债筹措资金,扩建后医院必然又面临债务压力。

  旧账未结,新的经营压力摆在眼前。

  床位增加了,营收从哪来?病人从哪来,人才从哪来?都是院长们担忧的问题。

  华东地区某县人民医院院长马东(化名)发现,维持新院区的正常运转不是件容易事。医院进一步发展的基础是科室细分,新院区解决了硬件设施,可县医院招人依旧是长久难题。

  “用于人才的钱,有时候想花也花不出去。”马东说,县医院本身就没有市级医院吸引力强,医生流动性也大。他所在的县将“人才安家费”涨到25万,留下的人依旧是少数。

  此外,新院区运行的成本,也不可小视。

  马东所在的医院将于今年十月整体搬迁,还没开始搬,他就感受到新院区运营扑面而来的压力。新院区的面积比老院区扩大三倍以上,所配套的物业、保安、电、水、暖、电梯运行成本都随之提高,马东在心里算账,“近期内,尤其是近一到两年的压力肯定不小。”

  为了不让床位“亏钱”,院长们只能“摸石头过河”。有医院选择在试运行期间,先搬迁不需要联动运营的中医和康复科;也有医院决定整体搬迁分两步,第一步按原科室规划平移,之后再慢慢增加床位使用。

  无论怎么盘算,新院区带来的资金压力和运行成本都宛如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县医院的头上。

  院长们的盘算

  尽管有挣扎、抱怨、忧虑,但对县医院的管理层而言,扩建院区就像一场不得不参加的赛跑。

  “你不扩建,有人扩建。”马东很无奈,一旦被周围医院“比下去”,“环境比不上,技术比不上,人员也不行,谁还会来看病?”

  为了不掉队,只好硬着头皮跑下去。另一方面,新院区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能吸引一些患者。

  刘峻打了个比方,就像吃饭选餐厅。由于医疗信息差的存在,患者往往并不完全了解医院的诊疗水平,而外观、规模等视觉因素,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他们的选择。

  “毕竟不是以前的老破小,硬件环境变好了,可操作的手术范围也多了。”在中部某县医院工作的杨智(化名)说。

  他所在的医院反而是主动希望建设新院区的,因为老院区处在县城正中心,占地面积20多亩,发展空间狭小,早在2018年就向县里申请搬迁,但因为种种原因,至今未能如愿。

  事实上,当院长们接受了成本的压力,在对患者争抢激烈的县域,新院区建设在某种意义上也成为“破局之剑”。

  由于城市规划建设的历史原因,大多县医院位于老城区,设施老旧、空间狭小,地理位置成为限制旧院区发展的最大因素。从这个角度看,确实需要建设新院区。

  多年来,省市两级大三甲医院,规模不断扩张,虹吸基层患者,为了应对虹吸,县医院似乎也首先要在硬件上“支棱”起来。

  “本来基层跑出去的患者就很多,我们看能不能通过扩建院区再‘反虹吸’回来一点儿。” 浙江省某县医院院长张兵表示。

  他所在的医院,新院区尚处于规划期,预计在2025年完成扩建,医院在制定规划时,决定按照所有病人“大病不出县”的标准,扩建至1000张床位。

  2021年,国家卫健委发布《“千县工程”县医院综合能力提升工作方案(2021-2025年)》,方案明确指出,到2025年,全国至少1000家县医院达到三级医院医疗服务能力水平,“为实现一般病在市县解决打下坚实基础”。

  政策出台后,各地县医院创三级更加师出有名。

  今年五月,艾力彼医院管理研究中心发布的“2022届县级医院100强”中,首次出现县级医院100强全部为三级医院的盛况,且县级医院300强、500强中,三级医院占比也有所增加。

  这意味着县医院近几年整体水平确有提升,且一部分县级医院在等级医院评审上下了大工夫,因为床位规模是等级评定中的重要指标。

  对院长们而言,相比单纯扩建院区,创三级可能更有诱惑力。

  “县医院升了三级最大的好处,起码在职称配比上会提高,之前医院把职称控制得很死,想引入优秀人才,却给不了别人适当的职称。”杨智说。

  根据《医疗机构专业技术人员岗位结构比例原则》,二级医院升了三级,配套的高级、中级和初级职称人员的比例也将从1:3:8变为1:3:6,这意味着正高和副高比例的提升,晋升空间增大也能形成对新进人才的吸引力。

  “如果一个医院在二级待了很久,学科建设也接近三级医院,那么他是非常想升三级的。”杨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县医院就算面临严重的经营压力,也会硬着头皮迎接挑战。

  可以说,在这一轮县医院基建潮中,院长们是怀着复杂的心态,在多重考量之下,“半推半就”地拥抱新院区。但拥抱之后,用一位来自福建的县医院院长的话说,“怎样高质量发展,大家很迷茫。”

  怎样盘活?

  有的医院选择做特色专科。

  2020年投入使用的华北地区某县医院分院区,就建了一个专门给顽固性肥胖人群做手术的减重中心,“从开业到现在,已经做了六七百例,患者来自全国各地。”该院区院长张鸿(化名)介绍。

  之所以选择特色专科,是考虑到新院区的普通科室可能缺乏竞争力。“所以我们以专科为特色的思路,来发展医院的减重科,还有综合疼痛治疗。”

  张鸿告诉八点健闻,该院区是根据市政府规划,委托县里建设,总投资1.4亿,除了中央的5000万资金支持,其余都是自筹。目前开放200个床位,第一年出院病人6000人,门诊人次十余万,基本做到收支平衡。

  不过,发展特色专科并非易事,尤其是需要一位能力出众且适合医院环境的学科带头人。

  张鸿回忆,他所在医院从2009年就开始做治疗糖尿病的手术项目,然后和北京一家知名医院的教授合作做减重,起初一年大概四五十例,不温不火。“后来把我们主任培养成学科带头人,因为在本部没办法提拔,干脆在新院区搞了个试验田,结果反而做起来了。”

  在张鸿看来,这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可遇而不可求。“上次听一家县医院分享,他们的省级重点专科是血液科,在准备筹建血液科时,正好赶上本县的三个专业对口的硕士回乡就业,就这么把县医院的专科给搞起来了。”

  对于县级医院,老年专科、医养结合,也是政策鼓励的发展方向。不过在张鸿看来,从经营的角度来看,这并非一个好的赛道,其价值更多在于社会效益。

  还有医院在患者服务上做文章,试图通过患者满意度来提升效益。

  曾长期在中部某省调研的医疗行业研究者陈栗(化名)透露,当地一家县医院,建新院区后负债十多亿,搬迁后床位利用率不高,并且从地理位置来看,由于地处两省交界,周边很多医院实力强劲,也属于虎口夺食。为了尽快还上银行贷款,医院从患者、医生需求出发,将新零售植入院内,花店、医生咖啡店、Shopping Mall(购物中心)等新场景悉数搬进来,进行了一次“场景革命”,医院也多了一重“包租婆”的身份。

  无论特色专科还是周边服务,对县医院而言,都好比一场“自我革命”,其过程也并非一蹴而就。

  “从建新院区到经营正常,前后需要7~8年时间。”杨智表示。

  “新院区就跟小孩似的,刚开始都是上学,你让他挣钱他也挣不了。现在我能做到不亏损,不给医院财政增加压力,就已经很不错了。”张鸿说道。

  在刘峻看来,很多县医院的新院区“不管收入多少,先住满再说”。据他观察,一些建了新院区的县医院,开始积极推动县域医共体建设,作为医共体的龙头,去承接更多基层医院的患者。

  当获得新院区“大礼包”的院长们为如何消化床位而绞尽脑汁,就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需要解答——县医院真的需要那么多床位吗?

  按《指导原则》,各级各类医疗机构床位数的确定有一套对应的算法:

  “根据分级诊疗格局,前瞻性论证不同级别医院应就诊的各专科病种,然后由各专科病种床位数分别计算出各级医院床位数,为应急突发公共卫生事件预留一定床位。同时按照不同类型机构功能定位明确床位数效率及床位数质量。”

  根据《指导原则》,到2025年,每千人床位数将达到7.5张左右,其中市级及以上公立医院、县级公立医院及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每千人口床位数分别提高到2.2和3.5左右。

  事实上,在某些省份,当前每千人床位数已经超过了国家层面的2025年规划目标。

  除此之外,医保支付改革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徐毓才认为,在医保支付改革和门诊统筹制度改革的影响下,未来趋势可能是患者从大医院流到县域,但如果医院开了日间手术,住院病人就会减少。“要是不该住院的病人都住在县医院,本来就不挣钱的县医院,困难会进一步加剧。”

  艾力彼医院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庄一强认为,目前千人床位数是否饱和,要综合考量当地人口流动(迁出还是迁入)、城市GDP发展水平、城市交通等因素。

  徐毓才也指出,县医院扩张过程中,除了现实需求考虑,还要考虑未来发展情况。“特别是人口变动趋势,对全国来说,几乎80%~90%的县,人口是减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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