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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肉与新食物伦理

201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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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朱利安·巴吉尼(Julian Baggini) 是《哲学家》杂志的创始编辑。他与安东尼娅·马卡洛(Antonia Macaro)合著出版了新书《收缩与鼠尾草》(The Shrink and the Sage)。

  厨师理查德·麦克格温(Richard McGeown )杰出的职业生涯不再仅仅是用葵花籽油和黄油煎炸肉饼那么简单了,他面临着更大的烹饪挑战。但是,这一次数百名记者的眼睛和镜头都盯在锅里一块儿滋滋作响,重5盎司(140克)的鲜红肉饼上。这块儿肉饼已经生长了五年,研制它足足花费了250,000欧元。这是世界上第一块儿成功培育的人造肉—— 由来自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大学的生理学教授马克·波斯特(Mark Post)和他的团队研制。

  波斯特教授自2009年以来就一直致力于试管人造肉(IVM)的研发。今年8月5日,他向全世界展示了他培养的人造牛肉汉堡肉饼,以此作为他新理念的实例。波斯特教授证明了人造肉已在技术上可行,并认为,在十年左右的时间,这种实验室培育的人造肉便可实现商业化量产,从而代替传统的牲畜屠宰。一个不错的幻想是,不久的将来,超市保鲜膜包裹的碟装牛排不再是动物尸体(这个会成为令人不太舒服的现实)。

  试管人造肉技术最初从母牛肩部取下肌卫星细胞(一种只能生长为肌肉细胞的干细胞)——这对一头母牛完全无害。然后这些肌卫星细胞被放在培养液中生长成肌肉组织,并逐渐生长成肌肉纤维。波斯特教授的人造汉堡就包含40亿种此类肌卫星细胞,它们在20,000肌纤维中排列。然后向培养基里添加一些面包屑和鸡蛋粉作为粘合剂,再加上一些甜菜根汁和藏红花,使之颜色鲜红,你就得到了一个牛肉汉堡肉饼。我是在伦敦西部的滨江影城颇为戏剧性地见证这种合成汉堡亮相。电视主持人尼娜·侯赛因(Nina Hossain)被请来做专业主持,节目现场被许多人拍到,放在网上直播。

  当时现场灯光变暗,投影仪在舞台两旁的屏幕上投射出飞翔的海鸥。在简单舒缓的吉他伴奏声中,谷歌的创办者之一,谢尔盖·布林(Sergey Brin,他向该项目研发捐助了700,000欧元)以故作严肃的口音说:“有时,一种新技术的到来往往能够改变我们对世界的看法。”他是对的。在这以前,没一个人不需要先杀死(或伤害)动物再吃肉。但奇怪的是,华而不实的表演减损了这件事历史性的意义。一个科学的里程碑被一群公司经营者弄成了一项产品发布会。

  令我惊讶的是,发布会展示更多的是与伦理相关而非科学。随着介绍短片的播放,科学家、美国公共健康倡导组织环境工作组的创始人肯·库克指出,“如今在美国,70%的抗生素不直接针对人使用,他们在农业生产中使用——在动物身上使用,我们以不人道的方式对待动物。”紧接着,他一连说出一连串联合国的统计数据:“18%的温室气体排放来自于肉类生产。一斤肉的生产要消耗1500加仑(约5.7吨)的水。肉类生产占用了约70%的耕地”

  有些人可能会惊讶于这个联盟:那些对食品生产技术改革提出激烈批评的人,往往非常赞成对当代工业化食品体系的批评—— 尤其对人造肉的出现表示赞成,认为这是农业科技大胆的一次跳跃,而不是对旧式传统农业的某种回归。

  弗兰肯斯坦博士(Dr. Frankenstein)不是一个环保主义者,但他同样认为我们必须减少土地和水的使用,伴随这些使用的是诸如杀虫剂,杀菌剂,化肥一类的投入,这些化学制剂的生产或多或少直接依赖于石油。试管人造肉(IVM),可能对建立一个更清洁,更美好的食品系统发挥一定作用。然而这一理念与许多食品工业批评者的理念背道而驰——他们认为农业应该更多地基于传统、自然、生物和生态系统,而不是人工的单纯培育。当然,试管人造肉是这些人工培育产品中最有代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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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斯特里赫特大学教授马克·波斯特展示他的“人造汉堡” 供图:David Parry/PA

  人们普遍在两种观念间摇摆:究竟食品系统应该更多地依赖于科技,还是更多地依赖自然?这两种观念都基于纯粹的“自然”和“人工”的概念比较,把两者好坏分明地对立起来。

  如果试管人造肉是最环保,对动物最友好的肉(它比那些人工集中饲养的可怜肉鸡更加人工),那么没有人再去幻想田园之手在所谓道德的好肉之上垄断。

  对于那些宣扬更加道德的和更加可持续的粮食系统的人,试管人造肉是这部分人很好的价值所在:它既有精明务实的伦理,又有模糊的情感。毕竟,关心环境和动物保护的人没理由不赞成波斯特教授的宣称:“从伦理角度看,试管人造肉只有好处。”人造肉有可能消除禽兽饲养的种种弊端(令人作呕的饲养栏里,动物打嗝,放屁,咯吱咯吱吃粮食),而代之以清洁、安全、直接、可持续的工厂生产。

  面对这种令人不安的真相,素食主义者和动物权利保护者如何回应到波斯特教授的合成汉堡呢?

  环保组织表现出默默的支持,主要的活动家都保持沉默,只有一些不太引人注目的环境保护主义者作出了低调评论。

  “国际地球之友”( Earth International)的食品宣传员钱德拉·塞克兰(Kirtana Chandrasekaran)发表了简短朴素的声明:“听到人们在谈论肉类的替代品,这很不错”但她强调,“人造试管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减少吃饲养肉了。”

  同样,英国土壤协会(UK's Soil Association)政策主管艾玛·浩克林奇(Emma Hockridge),承认,“这项新技术很有趣”,但她强调:“如今也有很多其他简单方案来解决我们不断增长的人口的吃肉问题。”

  “绿色和平”(Greenpeace)是更持怀疑态度,没有在其全球任何网站上的发表声明,但告诉《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说:“合成肉分散了农业研究和农业资金投入,脱离了解决现今导致环境和社会经济危机的生态养殖模式的道路,不符合全球资源(案:此处原文有错误,根据意思改正)所需的饮食规定。

  因为试管人造肉仍然是一个有点冒进和边缘性的议题,所以环保人士为何对此一律保持冷静也就可以理解,他们认为他们有更好的方案。“动物福利的世界”(The Animal Welfare World),却在这个问题上明确地有所回复,但他们的意见似乎存在严重分歧。

  动物人道组织(PETA)已经勇敢地,毫不含糊地站出来支持试管人造肉。它在最近一次声明中说:“试管培育技术意味着传统农场生产,运送大批奶牛和家禽到屠宰场屠宰的终结。“

  英国世界农场同情组织(UK's Compassion in World Farming) ,也给波斯特教授前所未有的支持。该组织的执行主席菲利普·林姆布雷(Philip Lymbery)说:“这意味着规则的完全改变。它改变了肉类的生产模式,也带来了环境、健康和动物保护的一系列好处。”

  也许最引人注目的是哲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的支持。他的《动物解放》(Animal的Liberation,1975)是现代动物保护运动的创始文本。他在《卫报》上写道:“我有 40年没吃过肉了,如果试管人造肉有一天在市面上销售,我很乐意买一块儿尝尝。“

  然而,在英国素食学会(Vegan Society)担心,人造试管肉将推动对肉类的需求,也将增加素食主义者的固执——肉类是欲望的所在。

  一个很难接受的事实是,我们平常称赞的两件事:动物福利和动物保护,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英国素食学会更加谨慎,但同样不欢迎该项研究。“为什么要制造这么多麻烦和话费如此高费用?我们根本不需要什么替代食品?”该组织首席执行官林恩·埃利奥特(Lynne Elliot)这样说。

  甚至波斯特教授在发布会上也承认:“坦率地说,素食者还是应保持一贯的素食。这样对环境更好,与人造肉的研究相比,对动物也更好。”但有趣的是,由两个主要的英国素食协会提出的反对意见,都与两个放弃人造肉使用的道德原因无甚关系:关注动物福利和环境保护。

  反对试管人造肉,各团体的给出的更多的是其成员的个人意见,而非清楚的道德原则。

  素食协会的网站上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近五分之四的素食主义者表示,他们不会吃试管人造肉,而只有不到7%的人表示他们会。但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素食者不情愿(为了澄清争论,我把素食主义者的意见纳入考虑)接受试管人造肉?

  从动物福利的角度来看,这是纯粹的好消息呀。即使试管人造肉最终无法在市面上销售,试管人造肉的出现也是对畜牧业密集化养殖的鲜明拒绝,对肉类生产所涉及的不人道旗帜鲜明的道德反对。

  唯一合乎逻辑地解释为什么很多素食者不支持试管人造肉——是因为他们的选择不是出于动物福利和环境保护方面的驱动,不是如我们和他们 假设的那样。或许厌恶吃肉只是出于他们内心隐隐的道德驱动,不去造成动物的过度残杀。很多人无法区分他们周到的道德判断和未加思考的厌恶感,错误的道德厌恶反射之间的区别。

  英格丽·纽柯克(Ingrid Newkirk),善待动物组织的总裁和共同创始人之一,把这几个概念区分的很清楚,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她能欢迎试管人造肉的原因——即使她不会吃它。“我排斥任何肉制食品”,她告诉NBC新闻。“但我很高兴不讨厌肉制食品的人能吃到更人性化的肉源。”

  我们所有人,不只是素食主义者,都存在混淆直觉的讨厌和道德趋使下之反感的风险。似乎合乎自然的就是对的,人工制造的就是错的。如果你主动去寻找证据支持你的直觉讨厌,你会找到很多。但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区别——将你的观点建立在坚实的证据之上,还是寻找证据支持你的观点。我们可能会认为我们的道德理性往往证据充足,但恰恰相反,我们总会发现自己有意寻找符合我们现有看法的证据支持。

  更细致入微的食物伦理的最大障碍可能是,人们很难接受,道德不仅是在好和坏之间进行选择,也是在不同商品之间寻求平衡。

  试管人造肉对于人们日常迫切需求的“好食品”进行了有效替代,但你不能同时拥有全部。

  我们想要的食物是美味,多样,健康,实惠,充足,环保可持续,良好的动物福利,来自有田园气息的农场,并尽可能不使用农药等等。而这些追求倾向大多时候是相互矛盾的。例如,塑料大棚覆盖着的丑陋农田可以产生不是很好吃,但却充足,价格低廉,环保,且营养的蔬菜。美味的,户外饲养的牛肉往往太贵而不适合普通消费群体,并且与密集型畜牧相比,它在生产过程中要排放更多的温室气,占用更多的土地。有一些非有机作物,其产量非常好,其农药使用也在安全范围之内。试管人造肉是最新,最生动的例子,他揭示了我们对自然,传统、美观的食物的渴望与动物福利,环境可持续发展,和为世界提供充足合理食品的价值观的冲突。

  对试管人造肉的所有报道都混合了这种多元冲突,评论者要么支持,要么反对。也许是因为对新产品实事求是的分析很难,我们习惯于简单地将事物按等级排列,一个就是比另一个好。有时候两件我们很难接受两件我们都称赞的事,譬如动物福利和动物保护,走向不同的方向。我们很容易坠入一个哲学误区,认为好的就是单一的,完全的好,而非多样的,分散的。如同政论家赛亚·柏林(Isaiah Berlin)在他雄辩的信中宣称的那样,大多数时候我们需要接受一个事实,有得便有失。不论你选择哪样,总是要牺牲另一样为代价。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迷恋传统的,小规模的农作模式,也不沉溺于完全的科技替代。

  至少现在,试管人造肉的挑战还停留于伦理,而非现实。发布会上的两名自愿试吃者都理性地支持该产品的发布。但是显然,试管人造肉如果要和传统肉类的口味相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其它诸如牛排、排骨的仿制研究,还尚待启动。奥地利的食品科学家汉尼·罗慈乐(Hanni Rutzler),称赞该肉块儿和传统肉类尝起来几乎一样,口感很足,但是肉汁有点少,有点瘦,需要多加些调料。《明日的味道》(Taste of Tomorrow,2012) 一书作者,乔石·尚瓦德(Josh Schonwald)说,这人造肉尝起来确实和真的肉没两样,但味道欠佳。

  更根本的是,人造试管肉是否能商业化量产的前景并不明朗。波斯特教授的团队努力将其生产过程描述得异常简单,仿佛根本不需要科学家插手。他描述了细胞如何分裂生长,融合,形成肌小管。“通过该过程,几个单细胞可以长成10吨肉。”但波斯特教授自己也认为,该技术在10-20年内还难实现商业化量产,所以不管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这个研发过程其实很困难。

  挑战的一部分是到工业化量产。洛杉矶加州大学的生物学家克里斯蒂娜·阿嘎帕克斯,搜集了许多来自科学界对这个产品的疑态,她在《发现》杂志2012年4月 1日的博客中写道:“规模化量产是许多科学发明的唯一存活理由,但是许多都因‘技术无法实现’而折戟。”她指出,如果要量产,很多技术问题,根本没人知道如何解决。

  在发布会上,我把这些疑虑抛给波斯特教授,他说,他的团队只有三四个人,在短短几年间走到这一步非常不易。他继续说,他已证明,在十年内他们可以找到可行的解决量产的方法。但进展很少是线性的,你不能简单画出一个进程表说我们目前的进度是多少,预言未来按照图表所示可以到达哪里。

  无论是否试管人造肉填补了一项食品供应的空白,其他科技也会迎头赶上。事实上,已经有了。金大米是一种富含β-胡萝卜素转基因品种,它由孟山都(Monsanto)所在的人道主义组织研发,由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用以帮助对付发展中国家的维生素A缺乏症。同时,无土栽培系统(aeroponic systems)允许农作物在营养丰富的薄雾中有效生长,不需要任何土壤或介质。这就是为什么试管人造肉的伦理问题如此重要,该产品是否能够商业化如此重要。

  我们当然要谨慎购买当前那些夸大其词的最新科学产品,它们的收益往往是基于承诺而非现实。对科学家宣称的解决食品问题,我们有充分理由表示怀疑(只要不是不经思索的怀疑)但若是我们过度的简单化、眼光局限于对好的单一解释,而拒绝技术发展带来的好处,那就大大地错了。科学不是我们所有祈祷的答案,但它必须是粮食供应问题答案的一部分。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不沉溺于传统的、小规模的农作模式,也不执迷于农业科技。

  我们必须能够确定两者的角色。华盛顿州立大学土壤科学与农业生态学教授约翰·李干那德(Pro.John P Reganold),认为:“未来全球食物系统和生态安全需要混合多种农作方式。”有很多种培育食物的方法,其得到的食品可好可坏。我们不能假装只得到了我们想要的,而没得到不想要的。正如一个健康的身体需要均衡的饮食,对待食品生产健康的态度意味着在不同的食品生产面前持中肯的态度,不能坚持某一个绝对的好,而否定其它的善。就像我们告诉孩子要吃完盘中的蔬菜,有时候,为了我们自己的健康,为了世界的发展,我们成年人也必须吞下一些不算可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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